當你72歲時,還會抽菸燙頭又跳舞嗎?

她很瀟灑

玉梅,一個70多歲的上海女性,總是帶著一頂FILA呢子棒球帽,拉著一輛藍色小推車,穿梭於上海各大場所。

她操著一口上海話,語言很密很直接,有人覺得她說話咄咄逼人,也有人覺得她率真得可愛。

她經歷過兩次失敗的婚姻,獨居於城郊的出租屋裡。

每天都在城市交通線上奔波,穿越大半個上海,奔赴各種聚會。

她抽菸搓麻將、去舞廳,去宜家、人民公園老年相親角,生活看起來喧囂熱鬧,其實又很像白開水,日復一日,循環往復。

講述玉梅日常生活的《梅的白天和黑夜》於今日舉行了世界首映,該片由周迅監制、羅冬導演、沈暘擔任制片人,入圍了第二十五屆上海國際電影節亞洲新人獎單元。

影片從拍攝到剪輯完成,前後歷時四年多。

全片滬語對白,打開了一個人們略感陌生卻又生機盎然的老年情感世界。

玉梅每天6、7點起床,在城裡有跑不完的地方。

她看起來很積極地面對生活,但有時候又滋生一種孤獨感,用她自己的話說是『是在混日子』,『過一天混一天』。

每個觀眾都可以從玉梅身上看到一些東西,孤獨的、適宜的、摩登的、詩意的……

梅的白天和黑夜 (2023)

導演羅冬為自己想寫的故事采訪過很多人。

最終讓羅冬選擇玉梅的原因,是她身上強大的生命力。

『我覺得她身上有一種東西,是願意跟我們去分享的,她沒有去隱藏。

她的表現力,甚至說表現欲,讓我想把她拍下來……一個72歲的人,她的生活還是那麼exciting。

電影並非訪談式的采訪,沒有采用線性剪輯,也沒有用旁白交代人物背景。

關於玉梅的背景信息,是通過人物和周圍人的交談慢慢引出的。

『有可能是別人講的,有可能是在跟別人電話裡講的』

影片中依舊留有很多空白,這也是導演的安排,『我不想講這個人是怎麼來的』,他希望電影呈現的是一個橫截面,『我不想用縱貫線的方式,講述他們這代人的經歷。

張藝謀導演把《陸犯焉識》拍成了《一秒鐘》,也拍成了《歸來》』

歸來 (2014)

在電影沒有敘述的人生故事中,玉梅經歷過兩段失敗的婚姻;年輕的時候在新疆建設兵團待過,和一個上海人在新疆結婚又離婚;她在永康路有一處自己的房子,離異後帶著兩歲女兒在永康路生活了20年。

羅冬的父親和玉梅同歲,他了解這一代人。

『他們這一代人,其實活得很抽象的』羅冬的小姨媽,年輕的時候也去過新疆建設兵團,當年火車轟隆隆開向新疆,那不是詩和遠方,而是一種巨大的未知。

『我記得特別清楚,她跟我形容她們到新疆。

當時信息也不通,那個時候哪知道新疆是什麼樣?‘我們要去建設新疆’完全是個很抽象的東西。

我甚至感覺這就像當代藝術一樣,整個是行為藝術』

梅的白天和黑夜 (2023)

在具象的部分裡,玉梅在《梅的白天和黑夜》中的行為,可以簡單歸結為兩件事——找房子和找男人。

她一直在『折騰』。

羅冬認識玉梅的前十年裡,玉梅搬過很多次家。

她租掉了永康路的房子,在郊區居住,賺差價。

上海《郊區》周圍這一圈她全部租過了,搬家的理由有很多種,有時候是和房東吵架了,有時候住得不滿意,有時候聽別人說『我們那兒不錯』,她就搬過去試試。

住得最貴的大概六七百塊錢,便宜的四五百塊也有。

她也一直在約會各種男性,有的『摳』,有的賣相一般,也有見面禮就送老廟黃金四件套的。

梅的白天和黑夜 (2023)

而影片的最後,又回到了最初開始的畫面。

玉梅依舊拉著小推車,在地鐵站打電話、等人,繼續尋覓。

『回到開頭,她換了手機,她又在約另外一個人』

『我想表達的是她搬家了,《但》她還要找房子,還要找男人,其實你看到她的生活是replay《重放》。

玉梅在一種循環往復中,日復一日過著她的日子。

這種行為上的循環往復,在羅冬看來是在尋找一個家,『這個家是什麼?很難具象形容,就是心裡的家……我始終覺得,她有一種很強烈的漂泊感。

她這一代人十幾歲就離家。

像我姨媽十四歲就去了新疆,等於很小就沒有家了。

我相信你看過很多這樣的文學題材小說,《天浴》《陸犯焉識》……這些作品很多時候講的就是為了一種安全感,趕緊早早就結婚了,結了婚好像就是一種安全感』

天浴 (1998)

羅冬認為,玉梅一生中唯一可能比較有家的感覺的,就是永康路時期,《後來》始終沒有哪處房子是她滿意的。

『我覺得她還是沒有心中的那個家,包括對男人也是一樣』

但生活不是停滯不前的,在『折騰』中,羅冬覺得玉梅的循環往復對她來說也是一直在往前,往前尋找『突破口』。

雖然已經年過七十,但是玉梅身上也有一種現代性

『她跟我的兩個副導演說,她第一任老公也是在新疆的上海知青,很帥,一米85,’比儂還高唻,長得像劉德華,人就是這樣,年紀輕呀,不懂呀’。

她說找男人絕對不能看賣相。

後來她又說,我跟你說尋男人還是要看賣相,看看也適宜的呀,男的都是這樣的呀《都是’渣男’》,那你不如找個’劉德華’』

梅的白天和黑夜 (2023)

這個上海土生土長的故事以及『玉梅們』連珠炮般的滬語臺詞,對本片監制周迅而言毫無情感上的隔閡。

『我們每個人最終都將獨自面對自我。

如何與自己或他人的目光相處,如何與那個終極現實相處,是我們和梅都要面對的生命課題。

梅用她的生活方式,給大家一種‘心理療愈’。

看著她會有一種釋然感,被她的幽默自嘲逗樂,特別治愈,她讓我感受到,我們可以勇敢、坦率地去擁抱那個變老的過程,不管在什麼時候,都能活得瀟灑自在』

一千個人眼裡有一千個哈姆雷特,這句話放在真實的人物玉梅身上也成立。

有人從片中看出了詩意瀟灑,也有人從片中看出了現實甚至殘酷。

『從創作層面而言,我覺得兩者都有。

不過每個人的解讀是有點不一樣的,對於塑造角色,我希望給觀眾帶來的不是一個確定的答案。

我不會進行判斷,我就想很忠實地去呈現』

羅冬說電影最重要的是角色。

『我從開始學電影進入這個行業開始,我師父也好,或者我的電影領路人也好,像關錦鵬導演,他就特別跟我們強調,在一部就能夠讓人記住或者動人的電影當中,角色是《最重要的》,故事隻是個殼』

放在玉梅這個人物身上,羅冬看重其曖昧性。

『這兩天我在回看這個片子的時候,我甚至會覺得,誒?這是真實的她嗎?她表現的這部分100%是她嗎?她有沒有著重表現的地方?她特別想秀給你看的那種tough?我始終有這個疑問,某種程度上,當人面對鏡頭的時候,ta就不是真實的了,因為ta知道你在拍』。

梅的白天和黑夜 (2023)

如果我們嘗試打破對電影分類的執著,虛構與非虛構的邊界也可以模糊。

《梅的白天和黑夜》的電影美學、鏡頭語言、剪輯邏輯,都在順應傳統劇情片。

觀眾在影片中能看到同一個場景的多個景別,收音清晰,攝影穩重,這也對整個團隊提出了更高的要求,需要在技術上做出預判和設計。

『我是按照電影的拍法來執行的,包括整個制作班底和整個構思……我們在錄音、攝影上的設計,花了很大的功夫,而且很多還是廢片,因為玉梅不是演員』

制片人沈暘覺得《梅的白天和黑夜》是『大電影美學落在紀實上』。

電影從類型和風格上一樣在尋找對某種邊界的突破。

『我們的剪輯向一個虛構和非虛構的方向突破,去打破這個邊界,去在有限的資金環境和創作大環境下,尋找一種新的自由表達』

梅的白天和黑夜 (2023)

周迅認為:『電影的邊界在模糊,紀實與戲劇性的邊界也在模糊,導演選擇了這樣一種表達方式,對創作的靈活性甚至自由性都是一種開拓』

有意思的是,影片拍攝到後期,拍攝這個行為本身也出現了模糊性。

『拍到後來,玉梅早上來和我說‘誒,羅導演哪能哪能’,我有時候一瞬間覺得,‘誒,女主角來了’,隻是她是玉梅,而我也沒有把她另眼看待』

『我覺得現在觀眾也不會拘泥於某種形式。

對,我的標準就是不管什麼形式,這個電影拍出來好看嗎?動人嗎?

羅冬的處女作《紐約紐約》回望的是90年代上海的出國潮。

這一次,他又將目光轉回這個他長大的城市。

但他並非執著於上海,打動他的還是玉梅這個人物。

『你問邵藝輝為什麼要拍上海呢?我覺得她還講得出理由。

問我為什麼要拍上海,其實我沒有理由。

如果我在別的地方遇到這樣一個打動我的人,我也會拍的。

玉梅給了我這樣的契機』

羅冬與上海的關系是潛意識裡的。

『就像我跟吳覺人《本片藝術顧問,現在北京工作》碰到就要講上海話,是不是就像法國人在一起就要講法語這個道理。

我第一部電影叫《紐約紐約》,其實我也在講上海』

紐約紐約 (2016)

小時候的暑假,他總是橫穿大半個上海往返於自己家和奶奶家。

6、7歲的時候,他已經能認路了。

『就憑圖像,所以我所有東西都記得特別重。

可能我對影像有一些天然的《敏感》,我很小就開始拍照』

羅冬小時候就開始用膠片單反拍照,那是一臺理光相機,是在美國的姑媽給他的。

彼時的上海還沒有彩色135膠卷,從美國帶來的膠卷要再帶回美國沖洗,等看到影像的時候,已經過了大半年。

他鏡頭底下的上海,要遠隔重洋才能看到影像,於他,這也是一種圖像記憶、圖像訓練。

『對同樣一個景別,看到不一樣的東西,我是會很敏感的。

通過這個,我對城市了解是蠻深的』

而他青少年時期,正是上海『一年一個樣,三年大變樣』的時期,城市正在飛速變化著,不僅是街道的樣貌,還有很多新事物冒出來,一切都是新鮮的。

『90 年代相對來說是比較開放的,看到很多資訊、電影、文學。

感覺就像是一個空冰箱,一下子堆滿了……我們正好趕上這一時代,它當時的快和慢,是並存著的。

現在好像隻有快,甚至可能都慢不下來了』

紐約紐約 (2016)

在這樣迅猛的變化下,羅冬周圍的人用各自的方式回應著時代。

『我一個表姐就在五星酒店工作,另外一個表姐在龍柏飯店,都是比較早的涉外五星級酒店。

我外婆家樓上一個姐姐,她在西郊賓館,所以我那些故事就挺多的,才想去拍《紐約紐約》』

《梅的白天和黑夜》的制片人沈暘也是上海人,但這卻是她第一次回到上海制作影片。

上海是她成長生活的地方,每次長途飛行或者在拍攝回滬,她總是會感受到這座城市的與眾不同。

『這不僅因為這裡有你所有成長的背景和最牽掛的人與事,還因為這個城市有一種自知力,一種自覺的更新能力。

如果說很多變革是伴隨著粗糙甚至野蠻,那麼上海這幾十年來的更新更多出於一種自覺且自律的更新。

『這種自覺也跟她的市民階層相輔相成。

就像玉梅們,盡管已經褪到城市生活的最後一層,但仍然保持一種對有尊嚴的生活的篤信,這也是上海市民階層的大多數』

撰文_薑天涯 編輯_大麥茶 排版_jING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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