撰文 | 朱慈烺
編輯 | 岐 岐
『還有四十多天,爭取掙夠半輩子的錢,再辛苦也值得』
李赫《文中人名均是化名》是某電子菸品牌華北代理,也是『自發倉』老板,這幾天他一直忙得不可開交,光是圍繞在他身邊的『輸出手』《線上二道販子》數量就激增幾百人。
這些輸出手們隻需要在微信朋友圈和貼吧、論壇等處發佈廣告,就能賺一筆差價。
李赫的微信時刻不停地彈出消息,來倉庫提貨的商家絡繹不絕,一輛輛面包車正在進出拉貨,宛如暴雨前搬家的工蟻。
李赫從業以來,從未經歷過如此盛況,而這一切的盛況,都源於前不久的電子菸新政策。
3月11日,電子菸行業迎來了歷史性轉折——國家菸草專賣局正式公告《電子菸管理辦法》,並明確自 2022 年 5 月 1日起施行。
《電子菸管理辦法》第二十六條規定:『禁止銷售除菸草口味外的調味電子菸和可自行添加霧化物的電子菸』
這就意味著,從2018年開始風靡年輕菸民群體的調味電子菸,將在5月1日後基本消失。
在失去如蜜瓜、青提等深受追捧的復合口味之後,電子菸除替菸減害以外的作用將被徹底剝離。
『我屯了三十盒菸彈,抽完就算完』、『絕對不會接受菸草味』,『我嘗試了現在能買到的所有菸草味菸彈,想了想還是決定抽卷菸算了』、『菸草味菸彈,真的很難接受,送我我都不抽』……目前電子菸菸民群體,對菸草味電子菸的接受程度相當低,監管執行後,電子菸菸民群體大量流失幾乎已成定局。
行業的大船,終於要被迫轉向。
渠道惹的禍
據北京豐臺的店主老張說,在新政發佈之後的第二天,也就是3月12日,自己一家門店的營業額就突破了7萬元。
這一數字,幾乎是新政發佈前營業額峰值的35倍。
事實上,新政發佈後,無論是門店還是微商,都基本陷入了癲狂狀態,開始瘋狂漲價,並持續性地給客戶洗腦,鼓勵囤貨。
有很多電子菸專賣店,甚至直接將『自發倉』出貨價,調整成了專賣店零售價,上浮了百分之百。
當然,並不是所有的電子菸店主,都能像李郝和老張一樣幸運,能搶在政策完全落地之前,大賺特賺一波。
因為大量線下門店,此刻正『有價無貨』,隻能眼巴巴的幹著急。
四川成都悅刻電子菸店主小劉,曾在3月12日向省代提出過拿貨,但卻被告知暢銷口味的菸彈已經沒貨可提,他隻能靜坐在店鋪,看著朋友圈的微商賺取暴利。
河南商丘電子菸集合店主子揚,也經歷著這種有錢看,卻無錢掙的絕望。
子揚說,自己所經營的電子菸品牌中,很多尚未停產,但菸彈都已經無法提貨,『根本就不是倉庫裡沒貨,是省代加價倒給微商了』。
他還親眼目睹過,微商拉貨的面包車,從省代的庫房裡開出。
『在電子菸行業裡掙到錢的,除了20年之前入行,有穩定客源的老店主以外,就隻有代理和微商。
這幾年的新店想要掙到錢,除非能夠擁有極佳的店鋪點位』。
政策的靴子徹底落地之前,店主群體的狂歡與絕望,正加速撕裂這個行業的一體兩面:飽得飽死,餓得餓死。
除了不可抗力的監管因素,銷售渠道的混亂,也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。
不同於其它行業,電子菸的銷售渠道,一直都是亂象叢生。
資深從業者老楊告訴銀杏科技,電子菸銷售鏈條上下遊分別是:品牌、國代、省代、市代、店主。
國代是品牌方的全國總渠道商,負責打開市場;省代負責一個省的拓店、放貨;市代相當於小區域推廣,多是店主身份,存在感並不是很強。
但電子菸的銷售渠道,有兩個特殊群體:自發倉和微商。
自發倉是電子菸行業『串貨』的樞紐,由私人獨立經營,市面上不管什麼來源的貨都收,一般對接各大品牌的國代和省代。
自發倉出貨,主要靠前文所說的『輸出手』,也經常串貨給不同品牌的電子菸店主。
微商群體極其復雜,有獨立微商(沒有實體店但會自己囤貨)、也有店主(線上銷售占比大於線下),還有輸出手(自己不囤貨賺差價),很多自發倉老板,實際上就是微商頭子。
從2019年10月,電子菸『線上禁售令』出臺後,微信就替代了電商平臺,逐漸成為了電子菸線上銷售的集散地。
據了解,某些電子菸頭部品牌,曾立志整頓銷售渠道,都基本收效甚微。
比如悅刻,在新政策出臺之前,就執行過嚴格的『打擊串貨』政策,但結果卻讓更多貨源流到了微商手裡。
『抽電子菸的人,這年頭誰微信裡沒有幾個賣電子菸的微商呢?』
店主的眾生百態
電子菸行業,一直都在與時間賽跑。
其實所有的電子菸品牌方,從一開始就知道一旦政策的靴子完全落地,行業紅利期就會結束。
它們唯一能做的,就是快速發展成規模壯大自己,等到被收編時,能估個好價錢。
老楊說,壯大規模最直觀的方式,就是多開線下專賣店。
據《2021電子菸產業藍皮書》顯示,國內電子菸零售門店有近19萬家,其中授權店13.8萬家,專賣店4.7萬家,集合店5000-7000家。
伴隨千城萬店落地的是,品牌方的利潤暴漲。
以悅刻為例,其母公司霧芯科技2021年營收為85.21億元,較2020年的38.197億元增長123.1%。
而電子菸無序擴張的另一邊,是線下門店過剩導致供大於求,很多店主這幾年都苦不堪言。
沈陽的『柚子『店主陳先生說,自己所在的街道,光是去年上半年,就陸陸續續開起了6家電子菸店。
『該區域的有效人流,根本無法保證如此數量的門店盈利』,截止到去年十月,該街道的電子菸門店僅存兩家,包括陳先生自己的門店,也經營不下去倒閉了。
在成都,電子菸門店數量從2020年的不到八百家,增加到2021年的1712家。
成都金牛區的店主老杜說,自己店鋪所在的方圓200米范圍之內,在一年半的時間內連開5家菸店,魔笛、悅刻、柚子等品牌都有落足。
而該片區都是以老舊小區為主,年輕人群體較少,隻有靠老客戶才有生意, 『從19年年底到21年年底,虧出去了30多萬,周圍的店熬死了兩家又新開兩家』。
成都黃金地段銀石廣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,在 1000多平米的區域內,電子菸門店數量一度達到了10幾家,囊括了市面上所有的主流品牌。
大多數門店的月營業額在3-5萬不等,去除房租、人工和進貨成本之後,該店鋪凈利潤每月僅3000元不到,這還沒有算因疫情封鎖時期。
四五線城鎮的電子菸業態也同樣失衡,在四川青神縣,縣城人口不到四萬人的情況下,高峰期竟也有6家電子菸門店,由於年輕客群的長期流失,這些門店也幾乎都處於虧本狀態。
這些店主們,還時常面臨代理和品牌方無休止的套路。
以電子菸品牌的開店補貼政策為例,店鋪開張之前,品牌方承諾店主,將給予各種補貼,事實上到最後大多數店主,都沒有真正全額拿到過這筆錢。
河南『小野』電子菸店主鳳先生表示,自己開設的四家小野門店,除第一家外,尚未收到任何裝修補貼。
目前和自己遭遇相似的店主數量已經超過百位,目前正在維權過程中。
很多店主也經常遭遇提貨『強制配貨』。
例如四十盒暢銷口味必須搭配十盒滯銷口味,而貨補也經常用臨期菸彈、滯銷口味菸彈充數,很多貨補漏油情況非常嚴重。
在與銀杏科技的對話過程中,各地的電子菸店主遇到的套路,可謂層出不窮,諸如品牌方私相授受、釣魚執法、侵占點位等……
有些店主所在區域的品牌方和代理,對門店進行了惡意測購、陷害,導致自己被取消專賣店授權,隨即所在商圈點位被『運作』給他人的情況。
店主們本來以為踩在了電子菸的風口上,但沒想到自己竟成了品牌方起飛的燃料。
據電子菸行業媒體藍洞新消費2022年2月的統計數據顯示,337位電子菸店主中,處於非盈利狀態的店主占到75%,而願意和品牌方續約經營的門店僅有27%——新政出臺之後,這個數據隻會更高。
多數店主當初選擇入行,並未意識到,政策對電子菸行業的致命影響,也沒有充分了解電子菸行業的底層邏輯和市場真實情況。
電子菸行業勢必會再度迎來閉店潮,留給他們的,隻剩下割肉止損和繼續慘淡經營兩個選擇,這顯然都不是最佳選項。
這也意味著,伴隨著強監管落地,千城萬店給電子菸品牌方,帶去的反噬才剛剛開始。
據《2021電子菸行業藍皮書》顯示,目前全國電子菸專賣店數量四萬多家,如果按照百分之十的比例算,也有超過四千家門店的補貼尚未結清。
而且還有各地的代理形象店、品牌直營店的善後問題。
可以預見,等待各大品牌方的,將是多如牛毛的糾紛甚至訴訟。
浙江的唯它電子菸店主老胡說,自己的門店早在去年十一月就已經申請閉店,但品牌方對於事先約定的補貼,則表示不會再給。
於是,雙方糾紛一直持續到現在,門店也處於『將閉不閉』的狀態,老胡已經向法院提起訴訟,準備與品牌方對簿公堂。
『一沒說新政之後怎麼搞,二沒說補貼怎麼辦,現在又卡著貨不給,補貼也不發,我的店想關也關不了』,老胡對此非常苦惱。
而截止到目前,沒有一家品牌方對此作出過回應。
電子菸行業路在何方?
據艾媒資訊數據顯示,2021年電子菸內銷市場規模145.0億元,預計2022年增長率為76.0%,市場規模達255.2億元。
而中國電子菸行業出口市場的規模則更加龐大,2021年出口外銷達1015.0億元,預計2022年增長率為63.4%,市場規模達1658.8億元。
截至2021年,中國企業制造占全球電子霧化產能的95%以上,銷往200多個國家和地區。
海外電子菸的擁有高市場滲透率,2021年,美、日、英、法四國的電子菸市場滲透率分別為38%、30.3%、20.9%、4.05%,均遠高於中國的1.5%。
中國電子菸產品的海外大宗消費市場,除美歐之外,還有俄羅斯和東南亞。
而新政的發佈,更加讓國內部分電子菸供應鏈企業堅定了『大步出海』的戰略。
國內電子菸供應鏈企業,如合元集團、波頓集團、恒信集團等,都在制定最新的海外擴張戰略,有的企業甚至已經開始謀劃,在馬來西亞等地建立新的電子菸工廠。
但出口之路也並不如想象的那麼好走,等待國內電子菸廠家的,將是全新的挑戰和迥異的市場。
據長年紮根日韓俄市場的某外貿電子菸品牌市場部負責人表示,海外市場的拓展,面臨著物色當地貨代、打通進出報關、進行產品調整和完全不同的品牌宣傳方式等問題,『賠得血本無歸,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』。
畢竟將要和中國電子菸品牌對壘的,將是帝國菸草、菲莫國際等行業傳統巨頭,虎口奪食,是必須要完成的挑戰。
END